严重社恐。
不定时失踪。
感谢红心蓝手。
感谢评论与关注。
 
 

【贝莱】圣诞节,礼物,还有其他



“见家长”。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也祝你好运。”

莱纳坐在餐桌旁,胡乱挂断电话,心烦意乱地盯着手机。

贝尔托特拿着报纸和牛奶瓶走厨房。

“怎么了?”

贝尔托特刚睡醒,黑发乱糟糟的,穿着带着卡通图案的睡衣。

他走过来,将牛奶瓶放在桌子上。

“没什么。”

莱纳心不在焉地回答,趁着同居人弯腰时,把手埋进他柔软的黑发里充当梳子捋着。

“报社那边出问题了?”

贝尔托特依然弯着腰。

尽管他这么问,但心里觉得不是,因为莱纳也穿着睡衣,没有急急忙忙去换衣服,然后等不及地把还穿着睡衣的他拖出去。

“不,没有消息,”莱纳叹了口气,“不过我确实担心,你觉得那张照片能通过吗?”

 他放开手,贝尔托特脱身坐下,将牛奶倒进放在莱纳面前的空杯子里。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但你的作品向来不会有问题。”

“我们的作品。”莱纳更正他,“为了这次拍照,我们都差点死在那里。”

“但我只是在开车,是你冲到前线拍照片。”

“别这么说,你救了我啊,贝尔托特。”

回想那天,贝尔托特还觉得心惊肉跳。

当时子弹漫天乱飞,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莱纳就那样:穿着便于掩饰身份的当地服装,双手举着挂在胸前的照相机,板着脸,紧锁着眉头,气势汹汹地径直闯进冲突点。

他也真的差点死在那里,如果不是贝尔托特及时开车挡在他前面,并将他拉进车里。

当时,贝尔托特的大脑一片空白,全凭肾上腺素在行动。

他载着莱纳成功冲到安全点,并将莱纳拖下车检查伤势后,最后。才发现有四块车玻璃被子弹打碎。

他的额头上被弹飞的碎玻璃割开,血从伤口一直流到下巴。

不愿再回想这令人挂冷汗的事,贝尔托特转移话题,“若是你今年没升职,可说不过去。”

莱纳笑了,端起杯子,“我不喜欢坐办公室,你知道的。”

贝尔托特故意说:“怎么?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被人叫‘副长’吗?”

莱纳又笑起来,“你当然会希望我升职,但是放过吉克吧,他可是一直在卖力地举荐艾伦。”

贝尔托特沉默下来,看着他,手指磨擦着空玻璃瓶。

他们刚从战乱区回来,那里的高温和炎热能蒸熟一堆螃蟹,但可没有电扇或空调。

贝尔托特又被晒黑了一层,莱纳倒是没变多少,依然是白皮肤,金发变长了一些,配着他的笑容,很有吸引力。

莱纳也沉默片刻,继续说:“我知道你被吓到了,但是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你记得战地记者的箴言吗?‘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炮火不够近。‘”

贝尔托特当然知道,不能说他之前只拍风景照或静态照,就不能理解莱纳这种粗犷的信仰。

何况莱纳在工作时几乎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他郁闷地说:“我只担心有一天你被绑架,我可拿不出赎金。”

莱纳挪揄,“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贝尔托特想了想,“去救你?”

“像《虎胆龙威》一样?”

“像《疾速追杀》一样。”

莱纳仍然洋洋得意,“那我真是在与危险的男人交往啊。”

贝尔托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再也忍不住,凑过去亲吻他。



或许是鬼使神差,一吻分开时,莱纳脱口道:“跟我回家吧。”

“你是说圣诞节?”贝尔托特茫然地问,“我当然会跟你回去,每年不都是吗?”

莱纳没有说话,目光飘忽不定。

显然,问题又绕回到最初了。

贝尔托特挪了挪椅子,靠在他身边,寻找自认为轻松的开头。

他问:“是皮克那边有事情吗?”

莱纳低下头,“她交男朋友了。”

“哦…”

贝尔托特明白了。

这两年来,莱纳和皮克配合,互相把对方带回家,介绍给父母(皮克的父亲和莱纳的母亲),以便应付他们无休止的盘问和催促。

看来,今年的圣诞节,莱纳要经历一次“被迫分手”了。

“或许可以找别人……”他小声说。

毕竟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发言权。

莱纳强打精神,开玩笑道:“幸运的是,皮克宣称我们是和平分手,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回家过圣诞时,被她愤怒的老父亲一枪毙命。”

贝尔托特仿佛没听见,继续刚才的话题,“莎夏怎么样?有节日餐可以吃,她会很乐意的。”

“她和我不是一个地方的人,”莱纳抬起手,掐了掐晴明穴,“我的假期不够跑两次。”

“好吧,那,那尤弥尔?”

“一样的问题。”莱纳不满地看着他,“我得找个镇上的。”

“阿妮……”

贝尔托特在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就知道不可。

“阿妮会在听见第一个音节的刹那间让我当场毙命。”莱纳不耐烦地嗤道,

“而且我很怀疑你敢不敢替我报仇。”

“那我们雇个人……”

“等等,贝尔托特,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之前说了什么?”

“你说皮克交了男朋友。”

“不!”莱纳猛地站起来,

“我说你,你跟我回去!不是以邻居和好朋友的身份,是男朋友,老老实实地面对我妈!”

“莱纳!”

只要看着贝尔托特的神情,莱纳马上知道对方在犹豫。

顿时,他拿起杯子,一言不发地走出厨房。



贝尔托特从屋子里追出来,一股寒风迎面扑来,如同刀子割过脸颊。

莱纳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气压低沉地看着树上空空的鸟屋。

冬风呼呼地吹着,干瘪的树枝危险地摇晃,鸟屋摇摇欲坠。

他们买下这所房子的当天,就合力在院子里种了这棵苹果树,做了这个鸟屋。

虽然这几年来这树都没有结出什么果子,但在春天,已经有鸟儿习惯住进上面的鸟屋了。

每当莱纳心烦的时候,就会跑到这里坐着,但这种心烦通常是来自工作上的问题。

“莱纳……”

贝尔托特走过去,按住摇椅的扶手,然后坐在椅子旁的草地上。

他笨拙地解释:“我只是感觉有些突然。”

“突然?我们都交往多少年了?”

贝尔托特不假思索地回答:“十六年。我是说……如果不算我们七岁认识,十七岁表白的话,六年。”

“交往六年了,你从来没想过让我把你介绍给家人吗?”

在风声中,贝尔托特小声自言自语,“这是我想就有用的事吗?”

“什么?”莱纳没听清。

“我说,”贝尔托特声音清晰地更正,“按照以前的方式没什么不好,圣诞节就是要让大家都开心,不是吗?”

“大家都开心?”莱纳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觉得我很开心?”

“莱纳,讲点道理……”

“或许你觉得跟我一起出柜太丢脸了?”

“我永远不会这么想!”

“那么来吧,说一个理由。”

“你会后悔。”

“后悔找了一个懦夫?”

莱纳脱口而出后就猛地停下来,抿紧嘴唇。

贝尔托特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后,贝尔托特说:“不。”

他极少在什么事情上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态度,这次却如此激烈。

莱纳完全想不明白。

更何况,贝尔托特是在抗拒“一起回家见家长”这件事,让他心凉。

莱纳赌气道:“那我找别人了?!”

贝尔托特也在赌气,“去吧,你想找谁?”

“吉克!贾利亚德!让!马可!阿尔敏!艾伦!三笠……管他是谁!”

贝尔托特扭过身,背对着莱纳,抱起双膝。

莱纳知道,这是他一贯用沉默表达抗议的方式。

片刻后,贝尔托特还是没忍住,动了动肩膀。

莱纳以为他改变主意,却听见他更正道:“三笠是女孩……”

“我知道!口误!”

莱纳当即起身,大步走进屋里。



贝尔托特不可能一直坐在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他也进了屋。

莱纳正站在衣柜前,将睡衣脱下来搭在手上,抽出挂在衣架上的衬衣。

他的动作很粗暴,衣架不停地响动着。

贝尔托特后背靠墙站立,看着他的脊梁,“莱纳,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吵。”莱纳生硬地说,“我只是不明白,去见我妈能要了你的命?”

“我不知道会怎么样。”贝尔托特回答,“如果你……” 

“嗯?”

莱纳拿着衬衫,回头看他。

贝尔托特想说什么,又改口了,“我只是很紧张。”

仿佛被他传染了,莱纳不自在地转过头,“也没什么,像以往那样,我们两回家过圣诞节,大家一起吃顿饭……”

他眯起眼睛,怀念地说:“不知道贾碧长高了没有,上次她的信里一直在提法尔科,我觉得他两有戏。”

“我们可以给法尔科他们带份礼物,再旁敲侧击地问问。”

“说得对。”

莱纳把衬衣抖开,突然后背一沉,是贝尔托特抱了过来,手臂圈着他的腰,嘴唇擦过他厚实的肩膀。

尽管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莱纳依然道:“我们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去商场。”

“嗯。”

贝尔托特含糊地应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完全相反,变本加厉地摸下去。

莱纳松开手,任由衬衣掉在地上。

他转过身,搂住贝尔托特的脖子,与他唇舌交缠。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快和多。

不到中午,外面纷纷洒洒地飘落着细碎的雪屑。

商场里暖气十足,到处都是圣诞装饰,堆成山的商品和节日促销品。

两人摘掉了针织帽和手套,丢进购物车里,但一致地没有去碰围巾。

贝尔托特推着购物车,莱纳走在他身边。

他们绕过层层货架,来到玩具区。

莱纳随手拿起货架上的布朗熊,贝尔托特马上提醒,“五年前,我们送给贾碧的就是这个。”

“哦,我忘了。”莱纳将玩具熊丢回去,

“今年我们该送她什么?芭比娃娃也已经送过了,还有加菲猫,史努比……我们是不是把娃娃都送全了?”

贝尔托特没作声。

实际上,贾碧长大了,和莱纳脑子里的小女孩印象产生一定的偏离:

她已经觊觎一把真正的猎枪和持枪许可证很长时间了。

贝尔托特决定,对这个问题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莱纳站在货架前,摸着下巴,认真思索,“法尔科应该会喜欢火箭模型,但是乌德……乌德怎么办?”

他转过头,贝尔托特正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没,感觉你像是他们的好爸爸。”

“哥哥,是哥哥,揍你了,”莱纳快步过去,右手臂夹着贝尔托特的脖子,压得后者不得不弓腰低头,

“上次皮克说过之后,波尔克一直抓住不放地笑话我。”

“好的,哥哥。”贝尔托特低着头笑。

“哦,”莱纳突然想到了,“我们可以送法尔科全球百科,把火箭模型送给乌德。”

两份礼物解决,他在满意之余忍不住抱怨,“为什么女孩的礼物不能像男孩的这么简单?”

贝尔托特说:“不管你送什么,贾碧和索菲亚都会很高兴。”

这点莱纳倒是相信,因为她们都是可爱的女孩,“给她们买只宠物怎么样?缅因猫?鹦鹉?雪纳瑞?”

没等贝尔托特赞同,他又改变主意,“还是别乱猜了,我发短信问问阿妮。”

很快,他得到阿妮的回复。

他看着手机,茫然地问,“什么叫‘古驰的包’?古驰是谁?”

‘阿妮!’

早知道得到的不会是好答案,贝尔托特用手掩面,仍应道:“一家公司,主要生产皮具。”

莱纳挠挠头发,“皮具……我们可以买两个钱包,她们这个年纪也该学学理财了。”

“也许会超出我们的预算。”

莱纳几乎没有算,“没超,圣诞节之后,照片的酬劳会和年末奖金一起汇过来。”

想想在那之前,他们确实没有重大开支,贝尔托特点点头,“听你的。”



两人提着一堆东西走进家门。

站在客厅的桌子旁,他们将东西堆在桌子上,动手打包礼物。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每年必经历的流程:

贝尔托特把彩纸和彩带裁开。

莱纳将压平的盒子折好,把礼物放进去,用透明胶封口,包上彩纸。

再由贝尔托特将盒子用绸带捆住,打个蝴蝶结。

当把送给卡丽娜的礼物放进盒子里时,莱纳再度开口,旧事重提,“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想见我妈。”

贝尔托特叹了口气,“我没有不想见她,莱纳,自从开始去你家过圣诞节,每年我都会见到她。”

“话这么说,”莱纳嘟囔,“但她一直以为,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只是好朋友。”

“因为——”贝尔托特顿了顿,降低了声音,“是,我很怕她。”

莱纳抬头,震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觉得她很好。”

“我不知道,莱纳,”贝尔托特略显疲惫地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懦弱,但这事,我没法撒谎假装自己很坚强。”

莱纳敏感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我早上说的话吗?我很抱歉,贝尔托特,那不是我的意思。”

顿了顿,他继续说:“想想看,我们一起面对枪林弹雨,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罪犯们,还有面对周一晨会上的老板……再危险的困境我们都冲过去了。

“现在不过是,让我们回家,一起落实你的身份,而已。”

他一句一断地结束这句话。

贝尔托特低着头,认真地给盒子打着蝴蝶结。

将法尔科的礼物装进盒子里时,莱纳突然问:“你还记得国际象棋的规则吗?”

“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贝尔托特果然看过来。

“‘兵生变’。”

贝尔托特脸红了,“莱纳,你不能……”

“当任何一个兵直进达到对方底线时,可以升变为……”

“莱纳,”贝尔托特急急地扑过来,捂住他的嘴,“我知道。”

这是他在表白时说的蠢话,他自己怎么会不记得?

“可以升变为皇后或骑士的其中一种。”莱纳推着贝尔托特的手,坚持说完,“所以‘传令兵’也可以成为‘国王’最重要的人,只要他走到最后一步。

“现在就是最后一步了,贝尔托特!”

贝尔托特无言以对。

莱纳总是这么擅长鼓舞,或者说煽动人心,在任何时候,只要他想。

贝尔托特应该见识过很多次了,但依然没法应对过去。

半夜,莱纳猛地醒过来,发现贝尔托特不在身边。

他下床一路找到厨房,贝尔托特坐在黑暗里,坐在冰箱旁边的地板上。

“你在干什么?”莱纳问。

他随手打开厨房的灯。

贝尔托特抬起手臂,遮挡突如其来的亮光。

莱纳走过去,坐在贝尔托特旁边。

贝尔托特缩得更紧了,并且叹了口气,“我在想,过去我们确实经历过很多危险的状况,火灾,地震,劫机,炮火,断水缺粮。”

莱纳不明白他的意思,应和道:“是啊,不过在不到七十的年纪就怀念过去的冒险,是不是早了点?”

贝尔托特依然叹气,“啊,你说得对。”

“好吧,到底怎么了?”

“……我还是觉得,你妈最可怕。”

“贝尔托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人便起床。

窗外的天空黑压压的,只透出些许的光。

吃过早饭,贝尔托特出门,将带给家人和朋友们的礼物,以及他们的行李码进汽车的后备箱。

东西太多,他将大大小小的箱子调整了一阵,才全部塞进去。

在检查窗户和电器之后,莱纳锁上门,没和贝尔托特讲话,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

从昨天半夜开始,争吵正式升级成了无形的冷战,贝尔托特被甩车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看了一眼莱纳,什么也没说。

他在心中祈祷千万别遇上大堵车。

有一年,他们临时有事,在圣诞节前一天才得以脱身回家,结果车子被堵在高速路的中半段。

路边什么也没有,他们只好忍着饥渴,在车里呆了一夜。

从那以后,两人都得到教训,长距离驾驶必在车上准备食物和水。

当时,莱纳的“女朋友”是谁……来着?

他又看了一眼莱纳。

早上醒来之后,莱纳再也没提过这次回家过圣诞的事。

贝尔托特不知道他是怎么计划的。

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圣诞节把贝尔托特以“恋人”的身份介绍给家人,还是索性趁着皮克找到新男友,把‘自己失恋,暂时不想再谈’作为借口。

窗外再度下起小雪,莱纳打开收音机,音乐台传出欢快的圣诞歌。

一如既往,贝尔托特总是在冷战时先打破沉默的那一个,“这是什么歌?”

“不知道。”

死一般的寂静再度弥漫在车厢里。

贝尔托特如芒在背地开着车,为了打破这股不正常的宁静,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哼了一会儿歌。

莱纳抬起手调频。

频道调到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电台上,一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在用完全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说着两人谁也听不懂的话。

莱纳反而把频道停在这里了。

贝尔托特知道这是“今天谁也别想好过”的意思。

在忍了十分钟后,他不由得说:“我们要开至少八个小时的车,调回去吧。”

“我都不知道你还能说这么多话。”莱纳嘲讽地说,“你在我家的聚会上怎么就喜欢扮哑巴?介绍自己一句很难吗?”

贝尔托特也忍不住了,“你以为我不尴尬?你每次都带着皮克和一大堆人说说笑笑,然后我只能站在角落里,对你家好奇的远房亲戚解释,‘是的,我们之前从来没见过面,因为我姓胡佛’。”

“所以今年不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时候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我想让你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家庭聚会上,但你像个卡住的石磨一样推都推不动!”

莱纳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说得好像你就真的能做到似的!”贝尔托特猛地停下车,转头看向他,激烈地反驳,

“你把这归罪于我的问题?别忘了你是怎么交到‘女朋友’的,第一次聚会的时候!我,你,你妈妈,然后你自己突然挽住赫里斯塔,说‘这是我的恋人’,虽然她只是从旁边路过。”

当然,当时赫里斯塔只是愣了一下,便碍于莱纳窘迫的表情,好心体贴地配合了,这是另一桩故事了。

“只因为一次意外,你连带着把我这次的决心也否定了?!”莱纳同样激烈地反问,“我们甚至都没踏进家门,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干脆承认你根本不想让谁知道我们的关系怎么样?”

“因为……”

因为赫里斯塔之后就是第二个女孩,第三个女孩,最后是皮克,每年圣诞节,莱纳的身边总有人在。

没等贝尔托特说出来,背后有人在敲车窗户。

贝尔托特转过身,怒目相向,“你有事?”

但车外站着的是一个交警,铁灰色的眼睛隔着车窗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这里禁止停车,先生,”他严厉地说,“给我看看你的驾照,哦,别忘了对着这个酒精检测器吹一口。”

一通操作,贝尔托特被扣了三分,拿到一张待缴罚单。

等交警对他说教一番离开后,他胡乱将罚单塞进车载烟灰缸里,重新发动汽车,看着前方下得越来越大的雪皱起眉,“那你就做吧。”

“只是我做?”莱纳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也未免太轻松了。”

“只要你开个头,我立刻会向卡丽娜把一切都坦白清楚,”贝尔托特沉着脸,用低音清清楚楚地说,“不难对吧?只要你先说一句话。”

“行啊!”

听过莱纳不以为然地回答,贝尔托特用力地把电台拨回到音乐频道上。



有时候,莱纳宁可和贝尔托特一直在工作。

他们在工作时间里配合得极为默契,不加考虑,互相信任,互相配合,能拼上性命把后背交给对方。

但在生活中,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在一起总是过得磕磕绊绊。

他知道,贝尔托特一直不相信他能对母亲坦白,也下定决心这次非要证明给对方看看。

在答应和贝尔托特交往的那一刻,莱纳就很清楚,自己迟早得面对母亲,卡丽娜。

他不喜欢逃避问题,考砸的试卷,抢不到的橄榄球,打不赢的比赛,申请不下来的大学,纷飞战火中拍不到的照片……所有的问题都被他逐一从正面攻破。

而“告诉卡丽娜真相”,已经成为他的生命中逃避得最久的一件事。

他的决心,在太阳下山时开始变弱,在靠近雷贝里欧时逐渐消失。

贝尔托特把车停在一间民房旁,莱纳的头脑已经和外面的风雪一样冰冷了。

卡丽娜站在路边等着他。

莱纳下车,有些拘谨地看着她,“妈妈。”

一个斗士原地死亡,母亲的乖儿子回来了,他垂下眉毛,眼神软和,耸着肩膀,露出和平时判若两人的,怯弱的微笑。

“莱纳,欢迎回来。”卡丽娜慈爱地微笑着,在看见黑发青年时变成礼貌的浅笑,“今年贝尔托特还是和你一起回来啊。”

“其实,他……”莱纳的手放在口袋里,手指捏扭着内衬。

他知道贝尔托特会对卡丽娜微笑回应,他知道贝尔托特的视线移开了,谢天谢地,贝尔托特走到后车厢,将放在里面的东西搬出来。

莱纳也在卡丽娜面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还是在我们家过圣诞。”

“我懂的,”卡丽娜点点头,“圣诞节,你不能让最好的朋友孤零零地呆在家里啊。只不过,今年只有他吗?”

“其实……”莱纳徒劳地张张嘴,最后颓然地说,“我和皮克分手了。”

“哦,真可惜,那姑娘……”

卡丽娜又说了什么,但莱纳没有听。

说不出来,见鬼,他痛苦地想,贝尔托特是对的。

贾碧从屋子里飞奔出来,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开心地问:“莱纳,你回来了!今年过得怎么样?”

卡丽娜不再继续说下去,莱纳松了口气,他最喜欢这个表妹完全是有理由的,

“还好,回头说给你听,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其他人都在哪?”

他环望着四周,不幸地和站在车尾的贝尔托特四目相对。

贝尔托特的视线很平静,仿佛在说“我早就说过”,莱纳心虚地倒抽一口气,慌慌张张地蹲下来,一把将贾碧扛在肩上,重新站起来。

贾碧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个游戏,她一边天真地笑着尖叫着,一边锤着莱纳的肩膀,“放我下来,莱纳。”

“你长高了。”也变重了。

后面一句话,莱纳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尽管刚才那一扛差点让他闪了腰。

贾碧十四岁,身高超过莱纳的腰,但仍是对自己不满意。

“我想长得比其他人高。”她要强地说。

“这样就行了,”卡丽娜摸着她的头,“太高了,你未来的男朋友可不会接受。”

“不接受的人才不会成为我的男朋友。”贾碧大声地哼了一声,跑到车尾,“贝尔托特,我来帮你拿——哪份是我的礼物?”

“礼物只能在圣诞节拆开。”贝尔托特温和地说。

“我知道,但我想看看,我看见盒子的大小就能猜到你们送了什么。”

“今年可不一定。”莱纳笑着走过去,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箱,假装把心思都放在和贾碧说话上,“是你想不到的东西。”

贾碧皱起眉,她总是能将布朗家与生俱来的好胜心用在不必要的地方,“在圣诞节前,我一定会猜到。”

卡丽娜又过来了,“贝尔托特,你今晚留在这里吃饭吗?”

莱纳的呼吸停了一停,“对了,贝尔托特,不如你……” 

留下来吃晚饭,或许在户外说显得不正式,或许进屋里,当所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勇气会和温度一起回到他身上。

贝尔托特的视线扫过他,回答:“不了,谢谢您,卡丽娜阿姨。我急着回去看看老屋子有没有地方被雪压坏。”

莱纳怨念地看着他推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



贝尔托特回到老屋子,这里有将近一年没人打扫了,毕竟他只会在这里度过圣诞节假期。

他脱掉羽绒服外套挂在衣架上,轻车熟路地从杂物间里拿出工具,先是带着斧头去外面砍了一些木柴,将壁炉烧起来。

然后他把家里落灰的地板和家具打扫一番,用一些木头暂时塞住墙角的老鼠洞,从抽屉里拆出装着父亲照片的相框,重新摆在桌子上。

最后,他把行李箱打开,将里面的衣服挂进衣柜,生活用品摆出来。

琐事太多,等到贝尔托特干完,已经不知道是夜里几点,墙上的挂钟早就停了,他瘫坐在二楼的椅子上,肚子咕咕地叫。

一团雪球砸在玻璃上。

贝尔托特推开窗户,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莱纳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窗户。

在他身边,贾碧也丢出一个雪球,不过她的力气不大,雪球勉强划了一道弧线,直直地摔在地上。

贝尔托特立刻下楼出门,莱纳向他跑来。

“怎么不戴手套?”他捉住贝尔托特的手。

“刚刚在打扫房间。”

“给你。”莱纳把拿在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贝尔托特接过来,发现是用纸包好的三明治。

“谢谢,得救了。”

他如释重负地打开纸包,在厚实的三明治上咬了一口。

通常他吃东西很斯文,但在饥饿状态下也难免失控。

莱纳看着他的吞咽露出笑容,“你没有饿到忘记怎么选圣诞树吧?”

贝尔托特想起还有这回事,“今晚?现在?”

“我们在附近散散步,贾碧想玩雪。”

“我去穿羽绒服。”

贝尔托特回到屋里,莱纳也跟着进来了。

“这里还是老样子。”他很怀念地说。

父亲去世之后,贝尔托特再也没有变动过家具的位置,所有的东西都摆在老地方,年复一年。

莱纳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上是老胡佛揽着年幼的小贝尔托特和小莱纳,他们对着相机笑得开心。

“我也要看。”贾碧好奇地拉着他的手,将照片拉到视线所及的地方,“这是贝尔托特的父亲吗?”

“是,过去每年的圣诞节,我总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份礼物。”莱纳说,“有一次是溜冰鞋,我用它在冰面上摔了一跤,滑进冰窟窿里面……”

他在贝尔托特的帮助下从冰窟窿里爬出来,两个人在寒风中被冻得全身颤抖。

不敢回家面对家长,他们偷偷躲进小仓库里烤火。

莱纳看着照片上的老胡佛,试图想象如果他仍然活着,愿意看见儿子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吗?

不知为什么,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只能感觉这男人在照片上不高兴地摇着头。

“我知道了!”贾碧大叫着,“是溜冰鞋,你们送我的礼物。”

“猜错了。”

莱纳被惊醒,小心地将照片放到原处。

在路灯下,他和贝尔托特协助贾碧堆起了一个大雪人,每次当他转头时,都能看见笑意闪烁在贝尔托特明亮的眼睛中。

莱纳扶着铁锹,看着雪人,满意地说:“我们确实很擅长合作。”

贝尔托特差一点就亲到他了。

但这时贾碧突然回过身,莱纳下意识地,猛地推开他。

贝尔托特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莱纳逐渐慌张的脸。

“你的……你……”

莱纳想找个借口,比如“你的头发上有雪花”之类,但没有成功说出口。

贾碧显然对他们之间的微妙毫无察觉,拿着石子跑过来,“我用石头给它装了个鼻子。”

“好,”莱纳低下头看着她,“很聪明。”

“我们回家吧,莱纳,”她搓着通红的手,“我想喝热巧克力。”

贝尔托特心中一动,看向莱纳。

他期望莱纳说“你自己回去吧”,然后跟他走,别留下他一个人。

但这事,总是事与愿违。

莱纳只顾着贾碧,“走吧,你也快点回去吧,贝尔托特。”

贝尔托特就只能看着他被抢走,总是这样。

但这不是贾碧的错。

在莱纳的脑子里住着一个幽灵,贝尔托特单方面和它进行抢夺,但它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莱纳变得唯唯诺诺,瞻前顾后。

不管在不在意,不管如何不甘,它总能大获全胜,如果它命令莱纳不要贝尔托特,莱纳会乖乖照做。

它不是什么情敌,它源于生养莱纳的母亲。



躺在儿时的床上,莱纳没睡好。

倒不是说环境如何,他已经习惯睡前和贝尔托特在床上滚来滚去,好像这是什么入眠必经的重要仪式。

‘可能还真的挺重要。’

莱纳看向裤子里的生=w=理反应,但他不想去做在家里的床上想着贝尔托特安抚自己的蠢事。

他知道这是谁的错,是贝尔托特的,如果他们能好好跟母亲坦白,就可以把圣诞节的假日更多投入在二人世界里。

而不是在雷贝里欧分居两屋,还要DIY。

或许是因为睡前看见了老胡佛的照片,莱纳梦见了他去世前后的情景:

清冷苍白的医院走廊里,医生通知他们节哀顺变,贝尔托特坐在椅子上,捂着脸说不出话,只好由莱纳和医生交流。

老胡佛不是骤然离世的,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突然离开。

那之前,医生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贝尔托特当时正在吃午饭,迷迷糊糊地差点把手伸进热汤里,那天莱纳密切注意,再也没让他靠近一切可能导致危险的物品。

在老胡佛去世的前一年,莱纳已经和贝尔托特开始交往了,他们约会的地点通常就是胡佛家的小仓库。

每次莱纳回家面对母亲都会感到格外羞愧,他不知道贝尔托特面对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总之,他们谁也没告诉家长。

老胡佛住院的那段时间很难,贝尔托特每天放学都去照顾他,后来干脆睡在医院里。

莱纳也会偷偷去看望他们,或者给贝尔托特带些衣服,但是他在学校里的事太多太紧,又有门禁时间在,去的次数不多。

医院帮忙联络了殡仪馆处理遗体,贝尔托特让他先回去,莱纳不同意。

他们被殡仪馆的人送进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这里只有莫名寂静压抑的气氛。

没多久,老胡佛的遗体被推进来,工作人员让他们见他最后一面,但是不要靠近。

遗体被打理过,面容很安详,身上穿着平时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莱纳有种冲动,想去摇摇老胡佛的手,把他摇醒,然后他会站起来,张开手臂,大声说:“你们好啊,我的恶作剧如何?贝尔托特,你哭什么?”

但他始终在想,始终没动。

几分钟的默哀后,工作人员重新走进来,把遗体推走了,走廊上传来轮子滚过地板的声音,谁也没去追。

这是个深秋,他和贝尔托特并肩站在殡仪馆的院子里,沉默不语。

风很大,吹得他们身上的风衣舞动着衣摆。

他们抬头看着焚尸炉的烟囱冒出的白烟,在蓝天下如此宁静,自然,难以想象里面被烧着的曾经是很重要的人。

这一天漫长得不得了,但终归也过得去。

莱纳一次都没有问,贝尔托特单独和父亲呆在病房里的时候都谈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老胡佛有没有谈到儿子的人生问题,爱情问题,或者更多更深的东西,例如老胡佛郑重声明,他的临终遗愿就是贝尔托特可以找随便哪个男人女人,只是别和莱纳搞在一起。

他问不出口,这太吓人了。

从殡仪馆出来后,贝尔托特拿到了一个包裹,蓝色的布里包着骨灰盒。

他没有再哭,只是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将包裹放在腿上,莱纳坐在他身旁。

当出租车缓缓启动时,贝尔托特突然问:“莱纳,你觉得死亡是解脱吗?”

“别说蠢话。”

“那死亡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有事要做。”

那天晚上,莱纳在老屋子里陪着贝尔托特。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不过只是互相搂抱着,什么也没做。

半夜里,莱纳猛然醒来,贝尔托特不在身边。

他吓懵了,尽管身体没动,呼吸如常,脑子里却闪过一百零八种可怕猜想。

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楼梯口,发现贝尔托特站在一楼的壁炉前,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放在壁炉上的骨灰盒。

至今莱纳仍是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尽管他做着的是一份死亡无处不在的职业,也送走了很多同事。

有一次当他们坐上一条船,一枚子弹飞来,打中坐在莱纳左手边的同行。

这个刚刚还和莱纳开玩笑的男人连喊都没喊一声,只是茫然地睁着灰蓝色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呆滞地向后倒下,摔进河里。

莱纳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右手边的贝尔托特。

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同时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贝尔托特的掌心汗湿了,手指不停地在抖。

贝尔托特从来不对莱纳说“你该停止”之类的话,但他会把工作招聘书放在屋子里,会密切过问莱纳的升职,会引诱莱纳拍一些景物照,然后寄给举办摄影大赛的杂志。

如果有一天,他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

莱纳在梦里感到一阵寒冷。

他哆嗦着睁开眼睛,拍掉堆在脸上的雪,贾碧笑着冲到门外,跑下楼,边大声说:“莱纳,该起床了。”

莱纳连忙从床上蹦下来,将落在枕头上的雪抖掉。

楼下传来一群人的轰笑声,莱纳抹掉脸上的水,猜测这是谁给贾碧出的鬼主意。



每年圣诞节的前一天,几户人家的年轻人都会联合起来去砍松树。

当莱纳换好衣服下楼时,一楼客厅已经差不多挤满了人。

电视里播放着威利的演讲,贾碧坐在沙发上,对围着她的三个朋友宣布,“莱纳说了,只有猜中礼物的人才能得到礼物。”

坐在她对面的乌德第一个看到莱纳,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全都围了过来。

莱纳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除了法尔科。

他现在看法尔科的心情有些复杂。

波尔克看见他依然是不斗嘴不舒服,今年因为莱纳和皮克“分手”,可供波尔克说嘴的地方更多了些,马赛尔笑着坐在一旁,像是在欣赏每年必演的娱乐节目。

贝尔托特也到了,和莱纳隔着人群交换眼神。

一行人带着伐木工具和干粮,开着卡车,吵吵闹闹地去了树林。

直到晚上回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莱纳不巧坐在波尔克旁边,后者累到连个眼神都懒得丢过来。

马赛尔和科特合力将松树抬进屋里,立在角落。

四个孩子立刻抓起装饰品,虎视眈眈地将它围住。

“对,把它打扮好看些。”

科特擦着汗,连头发上都在冒白烟,转头一看,其他人要么瘫在沙发上,要么坐在椅子上,没有空位了。

贝尔托特站起来,让出座位,“你坐在这吧。”

“那怎么行。”科特谦让着。

“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贝尔托特想不出来,只好说,“我正巧该出去了。”

“啊?”科特吃惊地问,“你不在这吃晚饭吗?”

这话彻底堵死所有,贝尔托特对他笑了笑,走出房门。

马赛尔同时从抽屉里拿出两盒扑克,“我们玩牌吧,二十块一注。其他家的树,吃过晚饭再搬也不迟。”

赌局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科特顾不上再管贝尔托特,也拖着椅子去凑热闹。

贝尔托特刚走到门外,莱纳就追了上来,“你去哪?”

“我……”贝尔托特顿了顿,“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出去逛逛。”

“我陪你。”

“莱纳?”

莱纳又补充道:“他们是客人,在家里玩牌没关系,但我妈不喜欢看见我参与这些,我能找到理由避开,她也会高兴。”

“哦……”

贝尔托特点点头,“我们去哪?”

莱纳想了想,“先逛逛。”


十一


假期里最热闹的大概是游乐场,商场,糖果商店,玩具店这些地方。

他们勾肩搭背地来到游乐场,像小时候那样。

这里很热闹,孩子的嬉闹声,小丑的音乐声,变戏法的白烟和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小型过山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木马伴着音乐旋转着,大喇叭里传出各种宣传广告。

“来两局大人的游戏。”莱纳说,金色的眼睛在游乐场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贝尔托特笑了,这是他们的暗语,指的是“斯诺克”,小时候,那些手持球杆的大人在他们眼中有别样的吸引力。

“输了怎么办?”

“亲你。”

“嗯?”

莱纳为掩饰失语咳嗽一声,“说不准是谁输呢。”

台球桌已经被一群年轻人占据了,有个年轻人友好地答应了让他们玩一局。

贝尔托特赢了。

他握着长杆,用粗的那端抵着地面,意味深长地看着莱纳,莱纳马上掏出硬币耍赖,“我请你吃东西。”

说完,不等贝尔托特回答,他跑到小摊边,买了三个热狗。

他们将其中一个热狗和长杆递给那个年轻人,又玩了镜子迷宫。

莱纳被屋子里排列各异的镜面分割成几十个重影,另一端,几十个贝尔托特印在镜面上,随着他行走的方向不停地晃动着。

成功走出迷宫后,他们路过了糖果商店。

壁橱里琳琅满目的糖果勾起了莱纳的回忆,他马上把贝尔托特拖进去。

店里挤满了带着小孩的家长,闹哄哄的,空气又甜又暖和。

贝尔托特站在收银台前排队,一不留神,莱纳就不见了。

当他付钱后拎着蛋糕出门,发现莱纳就站在门口。

“里面太吵了。”莱纳解释。

贝尔托特附和着点点头,“是啊,到处都是人。”

人流越来越多,他们在路上买了一些零食和啤酒,回到老屋子。

贝尔托特将蛋糕放在桌子上,点起壁炉,莱纳打开电视,里面正播放一部圣诞电影。

像以前那样,他们披着一张毛毯,依偎着窝在沙发里,吃着零食看电影。

气氛逐渐升温,很快他们就顾不上电影在放什么,只忙着在对方的身上作乱渴求,像不是隔了一天,是隔了很多天似的。


十二


远处的钟楼传来敲钟声。

莱纳的脸上泛着红,脸色却变了,“我得回家了。”

贝尔托特脱口道:“莱纳,留下来!”

两人对视着,贝尔托特从莱纳的眼睛里看见些微的歉疚。

“我很抱歉,”莱纳结结巴巴地说,“天,我妈会杀了我。”

他下了沙发,急急忙忙地从地板上捡起衣服。

贝尔托特躺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一时间竟认真地在怀疑他们今年到底多大了。

突然,莱纳抱着衣服笑了,“贝尔托特,这会不会让你想起以前,我们在小仓库的时候要算着时间做?”

贝尔托特坐起来,光芒回到眼睛里,“刚才只是一个过分的玩笑吗?”

“不,我真的该回去了。”莱纳匆匆地套上裤子,“而且……对了。”

他捡起羽绒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圣诞球,放在贝尔托特眼前的桌子上,“圣诞快乐,贝尔托特。我从糖果商店溜走的那段时间买的,没道理只有贾碧她们才能有礼物。”

贝尔托特失神地看着这个圣诞球,它的做工很精细:

透明的水晶球里雪花飘舞,里面有精美的小房子和漂亮的小圣诞树,房子门口还拴着一条小小的斑点狗。

而他希望这个水晶球里面有个应有尽有的异空间,这样他就可以带着莱纳住进去,关进去,对外面不理不睬。

莱纳凑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亲了他一下,

“明天见,贝尔托特。”

莱纳一边在街道上狂奔,一边戴好围巾。

冷风让他的头脑再一次地降温,当他调整呼吸进门时,屋子里的大伙都散了。

贾碧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膝盖上放着漫画书。

卡丽娜坐在椅子上,数着毛衣针上的针脚。

“你晚餐时不在这。”她抬起头说。

‘因为我忙着和贝尔托特doi。’

‘因为我和贝尔托特在一起了。’

莱纳背对着她,心脏狂跳,带着做了“错事”后的,隐秘的紧张。

说啊,说啊。

只要说一句。

他轻轻关上门,“我不喜欢赌牌。”

这句本能的托辞立刻让他感到沮丧。

卡丽娜没问更多,“厨房里有给你留的馅饼。”

贾碧的头垂下去,猛地惊醒了。

她睡眼朦胧地说:“莱纳,看看我们装扮的圣诞树。”

“你该上床睡觉了。”

莱纳催促着她回卧室。

“我和法尔科他们写了一张单子,你送我们的礼物在不在单子上?”

贾碧抬起拿着单子的手,执着地问。

莱纳匆匆扫完,“不在,晚安。”

贾碧沮丧地大喊一声,扑倒在床上。


十三


莱纳走后,贝尔托特没有继续呆在屋里,而是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街道上很清冷,他在一处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硬币。

“贝尔托特!”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从后面跑过来,拍到他的肩膀上。

贝尔托特转过身,“科特?”

“哈,这个时候在外面遇见你可真难得,”科特笑着说,“我本来想和你说一件事,结果被马赛尔的牌局闹忘了。”

“什么事?”

“今年圣诞和我们一起吧。”

“哎?”

“啊,怎么说,砍树的时候,马赛尔说他父母都在国外工作,一时赶不回来,阿妮的父亲也觉得女儿只和他过节太清冷,法尔科又喜欢到贾碧那里,不如我们聚在一起搞个派对好了。我们想借你的屋子,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贝尔托特想了想,“没问题。”

“谢了,”科特开心地说,“我请你喝一杯。”

“呃,不用了,别客气……”

“走吧,”科特推着他的后背,“其他人也在,波尔克那家伙,走运赢了我两百块钱,我得用拼酒比赛让他吐出来——你的酒量怎么样?”

“还……可以?”

“那我可太期待了!”

圣诞节的早上,贝尔托特睁开眼睛,眼皮有千斤重。

他没打算喝醉,但波尔克属于越赌越不认输的类型,在周围人的起哄下,他和贝尔托特刚上了。

赌金一会转到贝尔托特手里,一会又回到波尔克手里,最后马赛尔扛着波尔克回家,科特也把他架了回来。

贝尔托特打开门,立刻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现在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眼睛疼。

时间不知道是几点,他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

把自己收拾一新后,他依旧先来布朗家。

来的不止有他,还有贾碧的父母,布朗家的一些远房亲戚,以及一些串门的朋友。

他昏昏沉沉地站在圣诞树旁的角落里,面如死灰,眼神晦暗,看着四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拆礼物。

贾碧刚过午夜就盼着拆礼物了,但她恪守对同伴的承诺,“绝不提前打开”。

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撕开盒子,爆发出一声尖叫,激动地跑进卧室里,又冲出来,抬起双臂,跳起来挂在莱纳的脖子上,“谢谢你,莱纳!”

她用力地亲吻着莱纳的脸。

莱纳看上去有些惊讶,又有些迷惑,可能想不明白阿妮的提议居然会这么有效果。

贝尔托特的心里也很吃惊,他一直以为贾碧最大的梦想是得到一把枪,更让他惊讶的是,穿着素白长裙的索菲亚拿着钱包走过来,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贝尔托特顺从地蹲下来,女孩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轻轻地说:“谢谢你,贝尔托特,祝你和莱纳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贝尔托特顿时清醒了,呆呆地看着她。

索菲亚似乎觉得只凭一句话就能吓住一个高大的成年人很有趣,她的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退回到乌德和法尔科的旁边,他们正讨论着如何组装火箭。


十四


站起来时,贝尔托特眼前猛地一黑,差点仰面摔倒。

所幸莱纳出现在身旁,正好用手撑住了他的背。

“这里是不是太闷了?”莱纳心事重重地问。

“可能。”

“我们出去吧。”

莱纳将他带出门,一直走到外面,走到公园里。

天上飘落小雪,公园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莱纳找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让贝尔托特在石凳上坐下,“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低着头,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怎么了?”

“早上吉克给我打电话。”莱纳说。

贝尔托特立刻问:“他说什么?”

莱纳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扯了扯嘴角,“他祝我节日快乐,还有……祝贺我要升职了。”

贝尔托特露出惊喜的笑容,“恭喜你,莱纳。”

“但……”

看见莱纳的表情,贝尔托特的笑容逐渐褪去,“你拒绝了?”

莱纳转过头。

但贝尔托特抓住他的衣领,强迫他回过头看着自己,“怎么回事?莱纳,你为什么不同意?”

莱纳虚弱地回答,还是陈词滥调,“我不喜欢搞文书工作。”

“所以你只喜欢找死?!”

脱口而出后,贝尔托特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

“你去哪?”莱纳抓住他的手。

贝尔托特平平地回答:“给吉克打电话,告诉他你昨晚喝多了,早上没清醒过来,在说胡话。”

“你不明白……”

“我受够了。”贝尔托特同时说。

莱纳震惊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胆怯,松开手,“果然是……你想跟我分手吗?”

“什么?不。”贝尔托特坐下来,左手扶着额头,“我不会跟你分手,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不想再让你继续这样下去。拜托了,莱纳,说点什么让我明白吧,让我知道我能做什么。”

“我很怕你有一天会对我失望,”终于,莱纳低声说,“每次我在战场拍照的时候,那些战火连天的场面让我觉得自己很勇敢,我在面对它们,而且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莱纳……”

“但每当回到这里,勇气和信心又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差点带着你一起死在战场的那些回忆。”

贝尔托特搂住他的肩膀,“我不会对你失望的,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不伤害你的事。求你,别让我再面对重要之人的死亡。我最怕的事是你不在了,最好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别说傻话,你一定能活得比我久。”莱纳紧紧抓住他的手,“我……在圣诞树前看见你的眼神,我以为你不在乎了……”

“没有,我一直想私底下去和卡丽娜坦白,但又不敢,我担心她会给你施加压力,我害怕你会因为她的话跟我分手。我想等你准备好了。”

“不会变成那样,其实皮克没有交男朋友,是我跟她说今年不演了。”

他们在风雪中失控地又哭又笑,互相亲吻着,紧紧地抱在一起,像是回到了十七岁,幸好这里没有人,否则事后两人绝对会尴尬无比。

当他们冷静下来,放松地躺在雪地上。

贝尔托特的手指蹭着莱纳的脸,“给吉克打电话吧,我来跟他说。”

“唉,我真不想坐办公室。也许我们可以申请调职当调查记者,把普利策奖当作目标。”

"莱纳,我谢谢你,你能想一个没有挨打和被灭口风险的职位吗?"

莱纳大笑着爬起来,抓住贝尔托特的手,拉着他站起来。

他们互相帮忙,拍掉羽绒服上的雪。

莱纳说:“我们可能会在圣诞节的晚上被我妈扫地出门。”

“那我们就回老屋参加派对。”贝尔托特说,“然后喝到昏迷。”

“最后被阿妮埋在积雪里醒脑子。”

“对。”

这甚至不能是算是一句机灵的玩笑,但他们牵着手,边往回走边笑到摇晃着身体。


十五


四年后。

“……我知道了,好,圣诞快乐。”

贝尔托特走进厨房。

他刚睡醒,穿着浅蓝色的睡衣,头发一团乱。

莱纳放下手机,将装着早餐的盘子放在他面前。

盘子上放着烤面包和煎培根,没等贝尔托特拿到餐具,一只猫跳上桌子,叼走了培根,闪电般蹿到窗台上。

“它一定要跟我抢早餐吗?”

贝尔托特眼巴巴地看向莱纳,语气和告状无异。

莱纳看着他笑,“这是它天生的爱好,抢劫屋子里所有的两脚兽。”

贝尔托特只得认了,总比放它在院子里捉鸟好一些,“刚刚是谁打电话?”

“我妈,她问我们圣诞节会不会回去,但不行,圣诞那天突发新闻最多,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莱纳在煎锅里打了个鸡蛋,摇摇头,“这感觉真奇怪,她过去从来不打电话。”

贝尔托特笑了笑,“那年圣诞节给她留下阴影了。”

莱纳看了他一眼,“你也忘不掉了是吧?”

“我打算回味那天一辈子呢。”

说完,贝尔托特先不好意思地微笑。

在那个多雪的圣诞节,他们回到屋子里,谁也没有立刻说话。

贝尔托特本想自己去找卡丽娜,但莱纳阻止了他。

他想知道莱纳的意思,莱纳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正当贝尔托特以为今天又要被稀里糊涂地翻过去时,卡丽娜过来,要带莱纳去见一个女孩。

“我不去,”莱纳后退一步,“对不起,妈妈。”

卡丽娜脸上的神情异常精彩。

贝尔托特看向莱纳。

莱纳的神色有些畏惧,他紧张地盯着卡丽娜的眼睛,身体紧绷,脸色惨白,但他已经按照之前的约定,说了第一句话。够了,剩下的是贝尔托特的责任。

贝尔托特走到莱纳身旁,正要暗示他躲开,莱纳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这是贝尔托特,他很爱我,我不想拿他去换一段没有意义的婚姻。”

他说得很流畅,不知道在心里背过多少遍。

意外之喜把贝尔托特冲得头晕目眩,全身颤抖,如果不是面对着卡丽娜,他会立刻哭出来,现在他已经需要用尽力气忍着眼泪了,见鬼,莱纳在有些时候总是要“超出预期”,比要做的还能做更多。

这就意味着当贝尔托特以为自己不能爱他更多的时候,莱纳总会让他知道他错了。

在卡丽娜逼近莱纳之前,贝尔托特仗着身高差,几乎是挟持着将她带进无人的房间,“接下来该我解释了。”

莱纳慢慢后退到窗边。

房间里传来卡丽娜的大叫声和贝尔托特断断续续的轻声慢语,在莱纳的想象中,这一刻本应变成彗星撞地球级别的世界末日,他应当紧张至极,当场死去,但实际上,他却只感到轻松,像是卸掉了肩上的重担。

战场没给他带来面对生活的勇气,但去爱某个人可以。

这间屋子里也不会再有逃避和秘密了。

这时,他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些客人。

他看向那些人,他们很识趣地避开他的视线,找着借口朝门外走去,只有贾碧跑过来。

她好奇地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将来。”莱纳摸了摸她的头发。

长大后的第一次,不用再伪装,不用再假笑,也不用再虚与委蛇,他终于在圣诞节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定。



fin.

01 Jun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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